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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對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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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對賭

hi sir  露生一時語塞, 低頭半天,輕聲道:“不是怨你, 是怕人哄你上當。說到底, 我抽煙戒煙,都是自食其果, 這等醜事,不值得你為我揚鈴打鼓,再讓太爺知道了,我挨打不妨事,少不得還要連累你挨一頓罵。便是不罵, 外人知道了, 也要笑你,何苦來呢”

他別過臉去:“眼下我也沒有幫你什麽,別為我花這沒著落的錢。”

算得真清楚,這是一點便宜也不肯占的意思。

金世安看出來了,露生心裏到底把他當外人, 少爺的錢可以花, 外人的便宜死也不占心裏不免有點沒趣,只是忍著不說。他拉著露生坐下:“簡單的事, 不要想得這麽覆雜,戒毒這事不是一拍腦袋就成功的, 這個不叫亂花錢。”

“那是他看不起人, 再說了, 他要騙你的錢, 自然把這事兒往難處裏說。”

“你沒聽他說嗎比你輕的人有的是,但是一個都沒戒掉。”

露生瞅他一眼:“我就偏要做能成的那一個。”

“哎喲,不要操蛋,先聽我說。”

醫生是建議用鴉片酊來緩解治療,慢慢降低攝取量,逐漸也就能夠脫離藥物的控制。金世安覺得這方案非常靠譜,類似於後世的美沙酮治療法。看露生風吹吹就倒的樣子,這個方案也的確合適。

花錢請醫生是正確的。

誰知他把這方案說了一遍,露生卻搖首道:“今日減些,明日減些,減到何日才是個頭這法子我從前試過,只是騙有錢人家另買一種藥,自己哄自己的。”又說:“怪道他說一個成功的也沒有,去了大毒,又來小毒,可不是永無根絕嗎”

思路倒是非常清晰,但你可能小看了戒毒的難度。

“那你打算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既答應了你要做這個事情,答應了就必能做到。別和那東洋鬼子一般瞧不起人。”

這還扯上自尊心了,金總頓覺自己一片好心餵了狗,不爽之餘幹脆火上澆油:“好好好,要硬戒是吧到時候有你難受的,哥哥我等你哭著鼻子回來。”

露生起身便走:“就說你瞧不起我,偏叫你服氣我要是低一個頭,管把這頭砍給你”

兩人說了一通,不歡而散。露生出來便叫柳嬸:“我吃煙的那些東西,凡收著的,全找出來丟了。”

金世安在後頭煽風點火地驚訝:“哎喲這麽有志氣”

露生頭也不回。

周叔柳嬸為首的家政人員集體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兩個這是鬧什麽脾氣。不過丟煙這個事情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過去白小爺戒煙,已經上演過七八回,結果純屬表演。往往小爺拿去扔了,熬不了幾天,少爺心疼不過,閉著眼又準下面買一套。柳嬸熟練應對,柳嬸象征性地舉了兩個煙泡出來:“這就去這就去”

露生一眼瞧見:“糊弄誰呢我難道是跑堂的卷鋪蓋,演給人看一遍煙燈煙槍,煙膏煙泡,一樣也不留”

柳嬸震驚了:“真丟假丟”

金世安在後面惡意幫腔:“真丟假丟”

白露生氣得臉也紅了:“我哪一次不是真丟你們就是誠心拆我的臺”

調戲作精真是太樂了,金世安在後頭笑到打鳴。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金世安這個人,做事一向粗枝大葉,三分鐘的熱度,勁頭過了就忘了。比如他小時候看爽文,看得不高興就罵娘買版權,結果人家好容易重新寫完,他蹄子一撂,又厭了。豬看世人都是豬,狗看世人都是狗,他以這個角度將心比心,覺得白小爺大概也是一樣。眼見白露生含羞帶氣地扔了一堆東西,後面就沒有動靜了,他心裏也沒當回事。

這個洗白隊友的計劃,金世安不急在一時,只等抓他一個偷吃的現行,使勁嘲笑一通,以後不怕他不服軟。

誰知白露生真跟他賭上了氣,自那天起便不同桌吃飯,兩人隔了一個花園,竟有楚河漢界的意思。有道是做隊友好比做夫妻,誰先低頭誰先屈,金總熱臉不貼冷屁股,你不找我我他媽也不理你。

這幾日他賴在床上養傷,有時逗逗珊瑚,周裕又給他尋個白鸚哥來,站在架子上叫“好疼好疼少爺看看”金世安笑起來了,作勢要踹周裕:“什麽玩意兒啊周叔,你也笑我一身傷是吧”

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忽然尿急,到這裏幾天,已經習慣了有丫鬟守夜,平時都是一叫就有夜壺和茶水,誰知那天半個人影也無。叫了一聲“翠兒”,翠兒不應,又叫逗逼蘿莉,珊瑚也不在。金世安捂著弟弟,飛奔去找茅廁,找了一圈不知道廁所在什麽地方舊社會有錢人房子太大,這人生第一次體會到解個手都是千裏之外的尷尬。沒有辦法,反正夜黑風高,幹脆就在花園裏解決一下。

他在樹叢裏站著噓噓,黑燈瞎火,只見月明星稀,遠遠的仿佛敲鼓打更的聲音,“咚”、“咚”,又像什麽東西撞在棉花上,聽不真切。忽然聽前面有人腳步聲,提著個美人燈籠,輕手輕腳地過去了,金世安定睛一看,正是翠兒,後面還跟著另一個丫頭嬌紅,手裏捧了個東西,再仔細一看,不禁怒從心頭起,嬌紅手裏一個黃銅大盤,燈籠照得清楚,上頭全套的煙具

金總心裏生氣,又覺得得意,早算到白小爺嬌滴滴的吃不起苦,這不是三更半夜又抽上了嗎

還他媽挺會享受,金總一想白小爺左擁右抱,兩個美貌丫鬟伺候著抽煙,簡直鄙夷。當然也可能是跟宮鬥似的露生娘娘榻上坐,下面丫鬟捧著煙,總而言之心裏是又惱怒又好奇。他提著褲子跟過去,兩個丫頭走得一陣風,面上都有憂慮之色,等到了白露生那廂房門口,兩人又不進去,一轉彎,向山墻底下去了。

山墻下面也有兩個人,各擎一盞紗罩燈,又聽見那個敲鼓的聲音,越敲越急,走得近了,又像什麽東西亂撕的聲音。嬌紅翠兒不知身後有人,急急悄聲道:“周叔,開了門罷小爺熬不過了”

方知那兩個擎著燈的,一個是周裕,另一個大約是柳嬸了。

只聽周裕在墻角底下,低聲裏帶著哭腔:“小爺啊出來罷沒人知道,咱們吃一口也不妨事的,要麽你開門喝口水啊”

柳嬸也急:“我的好孩子,你和少爺置什麽氣呢這又不急在一時,這兩天不也是他不見你你不見他嗎好歹緩一口,我這叫翠兒熬的濃濃的茶你別撕了、別撕了、別把手給撕傷了”

金世安心下大驚,花叢裏蹦出來:“幹什麽呢”

周裕柳艷全跪下了,兩個丫頭嚇得煙也打了,燈籠也撒在地上,金世安撿起燈籠:“媽的,怎麽回事”

周裕蜷著腦袋道:“小爺裏頭熬煙呢,熬了幾夜了。”

“這什麽聲音”

“熬不過,總撞墻,被也撕了,帳子也撕了,日日都撕,又把自己給捆上了”

金總崩潰:“怎麽不告訴我”

周裕為難道:“小爺說沒有個底氣就不見你”

原來露生自那日和金世安拌嘴,回來便不聲不響,只叫周裕來說:“長短都是痛,早晚都是熬,何必還等吉日良辰就是今日就斷。晚上周叔你來捆我,伺候的一個不用。”

頓一頓,又道:“也別叫少爺知道,他傷過的身子受不得驚別再把他嚇著了。”

前頭分明還是嘴硬,後面又體貼上了,周裕覷著他神情,不免笑道:“小爺何必賭這個氣,這事兒告訴少爺一聲也是應該的。”

白露生紅了臉生氣道:“這是我家,還是他家你要一心向著你那少爺,你回金公館裏做事去說了自己來就是自己來,我難道離了他不能活不成”

他是自小養就的心高氣傲,那是窮苦人的心高氣傲,再薄命也要硬掙的志氣萬事要麽不做,要做就必得做成,做不成便朝自己發狠。

過去金少爺叫他戒煙,周裕為怕他失神自傷,往往好說歹說,先捆起來,露生為這個還惱過幾回,現在他急於求成,也不在乎是捆是鎖了。只是晚來藥癮上頭,一時半會怎熬得過且藥癮這種東西,越熬越急,頭天還只是呵欠連天,次日就開始涕淚交流,越到後面,越是四肢百骸都疼痛起來,他也不說話,也不叫人,自己悶在房裏,一股氣往肚裏灌冷水,捱不過時便撞墻。

金世安聽得頭大:“你們是玩蛋的嗎他說不叫進去你們就不進去他在裏面爆炸你們也在外面看”

周裕無可奈何,把頭磕了又磕:“小爺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嗎說尋死就尋死的性子,把個臉面看得比性命還重,他說答應你,哪有回頭的話昨夜我和柳艷端著煙進去,好說歹說,沒有說動,為著我們勸了兩句,今日索性飯也不吃了”

誰敢進去

大家早就想告訴少爺知道,又看少爺漫不經心,不知怎樣開這個口,拐彎抹角送只鸚鵡去,取“白”這個意思,叫鸚鵡喊疼,只盼少爺能觸動情腸,想起小爺關鍵金總哪是過去的金少爺,能聞弦歌而知雅意提心吊膽了四五日,倒在今夜撞破了。

金總只覺得這些人太操蛋,有話明說你打什麽啞謎搞個扁毛畜生來報告,你是在拍諜戰劇他也懶得噴人,也來不及為自己捉急的智商尷尬,仰頭“嗷”了一聲,氣得踹花兒。剛開的木芙蓉淒淒慘慘,給踹得一地雕零。

大家圍在門前,進退兩難。只聽見裏面悶聲喘氣,一聲一聲撞在墻上的聲音。

金世安聽得驚心動魄,站在門外打轉,場景活像生孩子難產,裏頭痛不欲生,外頭抓耳撓腮可惜光有急,沒有孩子出來。幾回他拿了鑰匙要開門,周叔柳嬸都攔:“少爺,腌臜得很,看不得。”

“他在裏面撞墻啊大哥,要出人命的”

“墻上都是棉被,不當緊的。”

不當緊你麻痹啊,墻都要撞破了好嗎金世安著急地拍門:“我說哥們兒你行不行不行我們請醫生啊你搞得老子很擔心啊”

露生有氣無力地在裏頭道:“你出去,你要進來,我死在你前頭”

“這時候不要耍脾氣好吧我相信你可以,但是你這麽撞墻他媽的毒沒戒掉命先戒了,你是腦子裏的水沒搖幹嗎”

“少瞧不起人說了我能成,就是能成,休說醫生,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見”

“我日你媽啊”

脾氣真大,頭也是真鐵。周叔柳嬸又勸:“我的少爺,你給小爺留點臉,那裏頭情形難看,你進去了他還要做人嗎”

“”那你們進去了他不也一樣做人嗎為什麽要搞區別對待

金總想不通,又怕這唯一隊友真的含恨自殺,摸摸鼻子,只在門前抱著頭打轉。

這他媽太受罪了,都怪自己嘴賤啊

早知道就不激他了,金總後悔莫及。

下人都知道少爺起來,漸漸地一院子的人都被驚動,誰知捱了片刻,烏雲漸漸合攏,滴滴瀝瀝,又下起雨來。

周裕三番四次請少爺回去先睡,金世安氣得想捶他:“他在這難產,你讓老子回去睡我他媽還是個人好嗎”

周裕禿嚕嘴,心道哪來的難產又沒有孩子。不敢再說,只好舉著傘,金總走他也走,金總退他也退。一群人在蕭瑟秋雨裏無措,只剩裏頭一個白小爺掙命,情形也不像孕婦難產了,像一堆修仙的圍觀渡劫。

金總情知自己這次是真做錯了,不該小看露生,又拿話擠兌他,此時硬要開門進去,以後只怕朋友也做不成。

雨越下越大,瀝瀝雨聲,如打人心,只是漸漸聽不見裏頭的動靜了,金世安幹脆趴在地上,耳朵貼著門,先喊:“寶貝兒啊哥服了你了以後你是大哥我是小弟,行不行”

裏頭沒聲音。

金世安扭頭又問:“他平時什麽時候開門”

周裕瑟縮道:“都是小爺叫人,我們才敢開。”

金世安扒著門又問:“你是不是熬過去了熬過去我們開門啊”

裏頭還是沒聲音。

大家都覺得心驚,再叫幾聲,忽然聽見稀裏嘩啦一片瓷器打碎的聲音,接著仿佛人倒在地上,金世安再也忍耐不住,捅開門鎖,裏頭一片狼藉,白露生繩子也掙斷了,血淋淋地倒在碎瓷裏。

金世安一把將他提在懷裏,向外大吼:“圍著看蛋叫醫生去”

白露生再怎麽豬隊友,既然他有決心重新做人,金總就講義氣地幫人到底。

他偷偷求周裕去外面請了醫生,專門過來看察露生的病況。日本醫生操一口半生不熟的漢語,問了半天,朝世安聳肩:“他抽鴉片不是很久,只要努力,那這種狀態的毒癮,是有希望克服的。不過我見過的病人裏,比他狀態更輕的還有很多,可惜,沒有一個努力成功。”

露生咬咬嘴唇沒說話,等醫生走了,他看著金世安道:“戒大煙,自己來就成了,你又何必興師動眾地請大夫”

“醫生能給指導啊。同志,土法戒毒跟專業人士還是不能比的好不好”

“那他來了,不也是說兩句文話兒,藥也沒開,方子也沒有,酸人兩句就走了。”

“好笑了,我給你找醫生,你還懟我”

露生一時語塞,低頭半天,輕聲道:“不是怨你,是怕人哄你上當。說到底,我抽煙戒煙,都是自食其果,這等醜事,不值得你為我揚鈴打鼓,再讓太爺知道了,我挨打不妨事,少不得還要連累你挨一頓罵。便是不罵,外人知道了,也要笑你,何苦來呢”

他別過臉去:“眼下我也沒有幫你什麽,別為我花這沒著落的錢。”

算得真清楚,這是一點便宜也不肯占的意思。

金世安看出來了,露生心裏到底把他當外人,少爺的錢可以花,外人的便宜死也不占心裏不免有點沒趣,只是忍著不說。他拉著露生坐下:“簡單的事,不要想得這麽覆雜,戒毒這事不是一拍腦袋就成功的,這個不叫亂花錢。”

“那是他看不起人,再說了,他要騙你的錢,自然把這事兒往難處裏說。”

“你沒聽他說嗎比你輕的人有的是,但是一個都沒戒掉。”

露生瞅他一眼:“我就偏要做能成的那一個。”

“哎喲,不要操蛋,先聽我說。”

醫生是建議用鴉片酊來緩解治療,慢慢降低攝取量,逐漸也就能夠脫離藥物的控制。金世安覺得這方案非常靠譜,類似於後世的美沙酮治療法。看露生風吹吹就倒的樣子,這個方案也的確合適。

花錢請醫生是正確的。

誰知他把這方案說了一遍,露生卻搖首道:“今日減些,明日減些,減到何日才是個頭這法子我從前試過,只是騙有錢人家另買一種藥,自己哄自己的。”又說:“怪道他說一個成功的也沒有,去了大毒,又來小毒,可不是永無根絕嗎”

思路倒是非常清晰,但你可能小看了戒毒的難度。

“那你打算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既答應了你要做這個事情,答應了就必能做到。別和那東洋鬼子一般瞧不起人。”

這還扯上自尊心了,金總頓覺自己一片好心餵了狗,不爽之餘幹脆火上澆油:“好好好,要硬戒是吧到時候有你難受的,哥哥我等你哭著鼻子回來。”

露生起身便走:“就說你瞧不起我,偏叫你服氣我要是低一個頭,管把這頭砍給你”

兩人說了一通,不歡而散。露生出來便叫柳嬸:“我吃煙的那些東西,凡收著的,全找出來丟了。”

金世安在後頭煽風點火地驚訝:“哎喲這麽有志氣”

露生頭也不回。

周叔柳嬸為首的家政人員集體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兩個這是鬧什麽脾氣。不過丟煙這個事情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過去白小爺戒煙,已經上演過七八回,結果純屬表演。往往小爺拿去扔了,熬不了幾天,少爺心疼不過,閉著眼又準下面買一套。柳嬸熟練應對,柳嬸象征性地舉了兩個煙泡出來:“這就去這就去”

露生一眼瞧見:“糊弄誰呢我難道是跑堂的卷鋪蓋,演給人看一遍煙燈煙槍,煙膏煙泡,一樣也不留”

柳嬸震驚了:“真丟假丟”

金世安在後面惡意幫腔:“真丟假丟”

白露生氣得臉也紅了:“我哪一次不是真丟你們就是誠心拆我的臺”

調戲作精真是太樂了,金世安在後頭笑到打鳴。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金世安這個人,做事一向粗枝大葉,三分鐘的熱度,勁頭過了就忘了。比如他小時候看爽文,看得不高興就罵娘買版權,結果人家好容易重新寫完,他蹄子一撂,又厭了。豬看世人都是豬,狗看世人都是狗,他以這個角度將心比心,覺得白小爺大概也是一樣。眼見白露生含羞帶氣地扔了一堆東西,後面就沒有動靜了,他心裏也沒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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